一路向北（五）：穿越到白令海峡

谷岳

2023-02-23

2019年的夏天，谷岳和俄罗斯搭档Anatoly阿纳托力用二十多天在俄罗斯的楚科奇地区骑摩托车到达北冰洋，随后又穿越到白令海峡。以下文章描述了谷岳二人从北冰洋骑行穿越到白令海峡的经历。

在北冰洋岸边城市佩韦克休息了三天后，我们买了补给（面包、咸鱼、罐头、花生、巧克力等）、把我的10升塑料油箱和两个5升的软油箱都装满汽油，8月16日一早我们开始前往白令海峡岸边的Egvekinot艾格维基诺小镇。这段路程大概850多公里，路上的车流会比之前的少得多，但路况和河流我们完全不清楚状况。

在北冰洋地区，阴天和晴天的温差有十几度。冷的时候，我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，但时间长了还是冷，只好站着骑车，产生点热量。

（迎来八月的第一场雪）

8月16日从北冰洋出发

从佩韦克我们一口气骑了205公里。在一条大河边休息的时候，阿纳托力的摩托车不小心倒在我的车上，绑在他车上的塑料油箱恰恰磕到我的金属脚踏上，我俩眼睁睁的看着汽油迅速的流出来。塑料油箱磕破后无法修补，14升的油箱丢失了一半的汽油，剩下的只能分到我俩的摩托车油箱里。还有六百多公里，汽油现在变成一个很大的问题。我们在地图上看到中途有个矿场，不知他们能否给我们一些补给。

接近天黑，我们看到在路边有一座小木屋，木屋旁边有座无线电塔和各种物资。这里住着两个人，年过60的Gennady和他楚科奇人搭档Ivan。他们运营着在这无人区唯一的无线电通讯塔，并给偶尔路过的卡车司机提供维修和零件。至今这里没有信号也没有网络，每天用柴油发电机供电2个小时。不知Gennady他们住这里已有多久。此地每年大约有八个月的时间都被雪覆盖，距离最近的居住地是两百多公里的佩韦克。

他们不仅邀请我们在小木屋里过夜，还分享了晚饭给我们。小木屋不大，只有两间，客厅的墙上很有条理，挂着各种汽车零件及工具。还有一台双卡带机和磁带。一面墙上贴着一些已经褪色的80、90年代模特照片。Gennady床边一堆书，晚上睡觉前、早上早餐时他都安安静静的在读书。从没接触过网络的他看着内心很平静，书和卡带是他的仅有的精神食粮。

8月17日前往白令海峡的第二天

从北冰洋到白令海峡这段路据说棕熊特别多，我们路上每天能见到五六个棕熊的粑粑。

我们来到一条大河——Tanyuer坦尤雷尔河系统。这里河水对摩托车来说太深，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在河上游找到一个水流稍微平静的地方，把摩托车放在皮划艇上过河。阿纳托力选择了一个过河的地方，他没有皮划艇和漂流的经验，对河流属性并不是很了解，我跟他说这里一是太浅会划到橡皮艇、二是离着下游的白水太近了，但在这个行程中他一直都很强势，我感觉自己只能给建议，他不听我也无奈。其实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过河需要从上流开始，被河流推着到对岸的下游，走一个斜线，这样比较省力。但他以为直线过河就行，结果河水把我们冲到下游的激流，河水冲进了我的防水钓鱼裤，让我寸步难行，最后我跌在河里，好险没把船弄翻。到河对岸我非常生气，阿纳托力的自负差点让我们出事，更生气的是他并不认错。

这一天我们从天亮骑到傍晚，基本上一天都没看到人。傍晚我们准备扎营，过了一条河后在主路路边发现一片适合扎营的平地，我不知他为什么不停下来，而沿着河床继续骑了两百来米。我继续跟着他，骑了过去发现河床都是鹅卵石，非常不适合扎营。他在矮矮的丛林里找到一片两平米的空地，而我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，于是我又回到之前那块平地把帐篷扎起来。

晚饭时我拿着东西走到阿纳托力的帐篷边，准备和他分享我的食物。他非常的生气，问我为什么扎营离他那么远。他问我为什么在佩韦克、比利比诺都和他住一个公寓，而在这里不在一起。我特别的惊讶，真没想到连这种事都能让他生气。接下来我耐心的跟他解释我没找到合适的营地，而路边却有一大片平地。而且我并没觉得200米的距离有什么问题，喊一下互相都能听到。阿纳托力说这样危险，万一有打雷下雨或者有棕熊，在一起能互相帮助。我心想，两个人能打过一头棕熊？我气不打一处来，我说如果他真担心棕熊袭击我们，就不应该把食物放在帐篷边上。自从第一天骑行我就跟阿纳托力说，有棕熊的地方不能把食物和帐篷放在一起，更不能在帐篷旁边做饭，最好有几百米甚至一公里的距离，但阿纳托力一直不听劝。我跟他解释，阿拉斯加、黄石都有非常多的棕熊，国家公园的巡护员都要求我们把食物远离帐篷，这是最基础的知识。而阿纳托力说这不是美国，我又不是专家，这是俄罗斯，俄罗斯的熊不一样……我实在没心思和他再辩论了，于是走回自己的帐篷。

8月18日前往白令海峡的第三天

早上我把行李收拾好，阿纳托力走过来，他还是对昨天的事生气。我们又争吵了十几分钟。我发觉他这个人实在很轴，于是就逐渐的让步，耐心的跟他解释，讲道理。最后他跟我说，如果我不听他的话，他会把我的摩托车放到过路的卡车上，结束我的摩旅。他说，这是他的探险，从哪里过河，在哪儿扎营，一切都他说了算。听到这个威胁，他非常让我失望，也觉得这手段实在很low。两个人一起探险需要互相帮助，互相理解，何况为这芝麻大小的事上来威胁对方真没意思，但因为摩托车并不是我的，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，我只能让步。

我们翻过一座山从高处看到一条又大又宽的河流，河床有很多和篮球一样大甚至更大的石头，河水也湍急。我们下车走进河里。在北极圈内阴天涉水感觉格外的冰冷，脚在水里时间长了容易痛，可没办法我们必须要这样才能找到过河的途径。我们把行李卸下，阿纳托力骑着车，我在后面推，按照计划好的途径慢慢的过河（河水最浅、阻力最小、绕着大石头）。在河中间车被一块大石头挡住，阿纳托力开始指责我为什么不给他看路，我无奈的说因为我在他后面推车，根本看不到前面。我们把车往后拉绕过这块大石头，终于到了对岸。轮到我来骑车，怕阿纳托力又抱怨我骑车的方式，我心想还是让他来骑，没有自己的车感觉很不自由。

下午两点，我们在一个废弃的营地停了下来，那里有一辆生锈的轮式拖车，阿纳托力说是桑拿浴室。这几天一直担心棕熊，能在里面睡会更踏实。同时阿纳托力听卡车司机说离这边几公里处有一架坠毁的飞机，我们可以骑车去找飞机的残骸。我们在苔原上绕了几大圈也没找到，最后还把我的八爪鱼三脚架给颠丢了。我当时花了600多元买的，丢了还挺心疼，阿纳托力主动的陪我寻找。我们在苔原上走了三遍，得有2个多小时，最后还是没找到。阿纳托力说我可以借用他的三脚架，我对他的友谊感到很surprise。我感觉他的心还是善良的，只是跟别人一起不会相处或者有点精神分裂症。

回到营地，我们收集了周围的废木头，开始准备桑拿。对于俄罗斯人来说，桑拿就像我们泡澡，每周不蒸一下就不舒服。但是我对于两个大男人裸着在一个小屋里还有些心理别扭，平时也不太喜欢桑拿，只好在外面等着。夜里桑拿屋里还是特别热，只好敞着门睡，我主动打地铺，不想为这事多费心思。

8月19日前往白令海峡的第四天

山上大雾，我们要穿过一个叫“战士山口” 的地方，之前来过这里的卡车司机说这里路况很差，路面好多大石头，气候万变，要注意安全。我们穿上最厚的衣服开始骑行，远处看到一群平时很难见到的羚羊，它们看到我们就往山上爬，据说有猎人花重金专门来这里打这种羚羊。在这么荒野的地方，人还是最危险的动物。

我们终于碰到一辆路过的卡车，他们是从前面的矿场开过来。那位卡车司机说前面有两条大河，河水非常深并且湍急。阿纳托力跟我说他能看到那位卡车司机的表情有些恐慌，说话时眼睛都大大的。

卡车司机说第一条大河的两边都是丛林。我们来到一条河，岸边的确是密密麻麻的丛林，但是河并不宽。用皮艇过了这条河后，我们以为就是司机说的那条，结果五公里后才发现不是。原来面前的这条才是Kontalyavaam河流（坦尤雷尔河系统之一）。看着湍急的河水我压力很大。我拽绳子，阿纳托力涉水往河中心走过去，结果发现越往里越深，用皮划艇又怕被冲到下流去。我们用无人机看看上下流的地理情况，从无人机看河水都很深，而且下游分出很多支流、也有别的河流并在一起。我们决定先在岸边扎营，第二天再找过河的路径。

8月20日困在岸边，还剩两天的食物

一早起来去河边刷牙，看到河对岸突然有动静。这几天看的棕熊粑粑太多了，我睡觉都把鞭炮放在脑袋边上。仔细看原来是一只母驼鹿，吃完植被慢慢的过河。我静静的看着它，觉得不被打扰的大自然真美好。食物补给逐渐的减少，我们开始计算还能支持几天？在苔原上遍地都是蓝莓，看到棕熊的粑粑知道它们也靠吃这个为自己准备过冬。实在不行我也大把大把的吃蓝莓吧。

我们又在主路的位置尝试横渡，水流仍然太强太深。阿纳托力自己花了4个小时沿着上游走，然后向下游又走2个小时，最后还是没找到能过河的途径。我们只好继续等待，等到明天，要么等卡车来帮我们，要么等水降下去。我算了算食物的补给，只剩下两天。

8月21日找过河的途径

我之前找到一块石头用来做水位的参考。一早我去河边看了一下那块大石头，发现水面降低了大约10厘米，但水流仍然太强。

大约九点多钟我们听到卡车的声音，于是从营地兴奋的跑了出来，看到在河对岸有一辆卡车准备过河。

卡车过河时,我也特别注意河水没过了卡车的轮胎, 等到岸上我能猜测河究竟有多深。阿纳托力和卡车司机们聊天, 我希望他们能帮我们把摩托车运到对岸, 可这是一辆箱车而且还满了，没法帮我们。最后我们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离开。

上游我们确认没法过河，我跟阿纳托力想再沿着下游走更远，看看能否过河。我们沿着河岸绕着茂密的森林走，在那里河水分成了许多小溪。令人惊讶的是，经过三条宽而不深的支流，我们终于渡过了河！当时的心情非常的高兴，可很快发现我们高兴早了！在河对岸我们被茂密的森林包围了，我们试图找走出去的路，但最后又转回到河岸边。我们不得不回到河对岸，继续顺流而下。

第二次尝试过河时，快到对岸了阿纳托力突然冲向浅水中的一个黑色东西，用双手把它扑上岸。原来是一条鲑鱼! 一条花纹绿色棕色，大约2到3公斤的鲑鱼（三文鱼）。这条鱼看着筋疲力尽，已经到了它生命的尾声，从白令海峡游到这处产卵结束，再无力气抵抗我们。我们把它放在一个小池塘里，打算回来的时候带上它。从河岸边我们又走了两个小时，穿过了小灌木丛、苔原和潮湿的沼泽地，最后终于走上了公路。这样我们成功的找到了如何渡过这条河的途径——需要骑摩托车到岸边、放进橡皮艇、然后穿梭几条支流再过最宽的一段河流。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繁琐的路线，但是我们心中知道是可行的。

我们往回走的时候，差点忘了把鲑鱼放在哪儿了，走来走去最后才找到那个小水池。回到大本营后，我们两个心情都很好。阿纳托力在河岸边开始准备鲑鱼。我收集了干燥的漂木，用石头搭了一个火坑。我们生了火，我把从中国带的方便面辣酱抹在鲑鱼上，然后用木炭慢慢地烤鲑鱼。我一看就知道阿纳托力是从阿根廷学的BBQ烧烤方式，我也做过，但是用木炭烤的过程非常的慢。等了2个小时，最后鲑鱼还是有点半生不熟，阿纳托力还幽默的用石头和树叶做成一道野外米其林的大菜。看着不错吧？就是蚊子太多了，我们在吃鱼，蚊子在吃我们，大自然是很公平的。

8月22日北纬经纬度：N66.9345 E177.2557

一早我们准备按照昨天探出来的路过河，因为这条路线非常繁琐复杂，阿纳托力说，走之前我们要不再试试从主道路过河？这两天没下雨，从那块石头看河水降下来十几厘米。之前我们已经尝试过三次都失败了，这次我依然没抱多大希望。我穿上裤子和靴子，阿纳托力和我拽着绳子，我们摇摇晃晃地走进了白水区。令我们惊讶的是，奇迹出现了！这几天没下雨河水降下来，我们居然能安全的涉水到对岸。第二次过河，我们把行李放在船上，一切都密封好，这次从更早的上游开始，在到达汹涌的白水之前，我们设法渡过了这条河，冰凉的水没过我的胸，身高192cm的阿纳托力比我有高5厘米的优势。第三、四次我们把摩托车运过河对岸，三天三夜，我们终于过来了！我有点说不出的兴奋和轻松。太不容易了！

18公里下来，我们来到了Golubaya戈卢巴亚河，河岸两边都是深深的峡谷，水流看起来非常快，河床有很多又大又锋利的石头。如果是两天前我们根本过不了这条河。虽然容易不少，但是仍然有不少挑战——我们没法从更远的上游开始，因为岸两边都是高坡。下游很快就变成湍急的白水。心里非常紧张，我们必须使劲的推着橡皮艇，同时又得绕开一些大石头，每一步都跟河水斗争，不让河流把我们的橡皮艇拖下去。当我们第四次过完这条河，我和阿纳托力激动的拥抱了一下。接下来的路程应该没有这样大河阻拦我们了。

从Golubaya戈卢巴亚河到Valunistoye瓦伦尼斯托耶矿场的道路是最漂亮的路段。

（有时候无法形容楚科奇的美，真是在油画中骑行一样）

（500米外看到一只棕熊，它看到我们就往山上跑，Anatoly拿着长焦追上去，我还是坐在摩托上，心想 “万一熊改变主意了往我们方向跑呢？”）

我的无人机坠毁了，说主控制器出错。一个旋翼坏了，不能再飞了。很幸运在坠机后我们还能找到它，要知道在红、黄、绿和黑的苔原上找一件灰色的东西并不容易。

我们来到了这条路上唯一有人居住的地方，是一座庞大的矿区。我们和保安解释，因为油箱磕破导致没有足够的汽油到目的地，他们的一位负责人领着我们去加油，不仅加满了我们两个摩托车的油箱和备用油箱，还没收我们一分钱！之后又带我们去食堂吃饭，我和阿纳托力就像饥饿的熊，狼吞虎咽的吃到了嗓子眼，我还是在这三个星期中第一次吃到蔬菜。吃完饭，餐厅的阿姨们还送了一大箱的食物，我想给他们钱，但他们一分钱也没要，并祝我们旅途顺利。

因为矿场的规则我们不允许在那里过夜，但负责人告诉我们在35公里的路上有一间小屋。

那天下午我和阿纳托力又发生冲突。在分矿场给我们的食物时，阿纳托力要我再拿一大盒白糖, 里面有20多块，我问为什么要白糖？他说要喝茶，我说我们还有蜂蜜，而且还有一天就到达白令海峡。我说我愿意装罐头、面包、土豆等主食，并且我摩托车上没有空间了。他很生气，说不要对不住矿区人的心意。我说方便面和糖都可以送给大门的警卫，他们也会理解。我想起在我们出发前他要求我寄回家很多东西，因为车承载力不够，现在怎么不提了？我猜他是想留着之后用，我说到了目的地我亲自给他买糖。

天黑前到了这座小屋，里面一堆土拨鼠的粑粑，空间很小只能睡一个人。我主动的在外边找了一个避风的土沟扎了帐篷，有时候一个人待着更好。

8月23日前往白令海峡的第八天

一早外面阴冷的，远处又是一条大河，我还以为已经都过完了呢！我们走到河岸开始找过河的路径，阿纳托力立刻就往上游走，而我早上观察了路过的卡车，发现河水并没有那么深。半小时后我终于找到不用橡皮艇而能过河的途径，河水其实都不到膝盖。半小时后阿纳托力从上游回来，我试着跟他解释我的发现，比他找的路径容易的多。一开始他说他不喜欢我的建议，后来我亲自带着他走了一遍他才说他喜欢。终于得到老板批准，真不容易。不管怎样，这次的行程快结束了，我应该把注意力放在旅行本身而不是在他身上。

接下来的这条路环抱着山，从山顶延伸到山谷，还要过各种大小的河流。虽然没有特别困难，但有几条河宽并且到膝盖深。在这时刻我们必须格外小心，因为目的地就在眼前，很容易大意。我的靴子里都是冰冷的河水，这一路很少能有干的时候，而随着天气变冷我的脚趾头也越来越痛。

在180度经纬线上，我们从东半球跨到了西半球，这也是在欧亚大陆唯一的地方能在陆地上跨到西半球。如果在一个2D地图上，这也是地图纸的边，再往前就掉下去了哈哈哈。

天气变好了，我们在长满青苔的河岸上吃午饭。阿纳托力的心情很好。但他还是纠结我昨天不拿那盒糖的事。我解释了好几次，他都不明白。他说“Kyle！我们需要所有的这些东西，这是一个偏远的国家。” 我回答说我们不需一盒30块的白糖，我们需要面包。我们不能靠糖块生存。摩托车不能承受更多的重量是阿纳托力亲自告诉我的。最后，我告诉他我们不能继续争论，没有任何意义，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不会达成一致，继续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。之后我们的话题又变得开心，聊之前的旅行经历等等。

下午阳光明媚，五彩缤纷，景色壮观。这里比北方多山，风景也更壮观。傍晚的太阳使一切都变得神奇。